史蒂芬·库里不够快。
——这出自2009年斯特凡·佩特罗维奇的球探报告。原话是“爆发力与运动能力远低于NBA标准”。
那年选秀前的体测数据，3/4场冲刺，库里别说不如托尼·道格拉斯的3秒03、达伦·科里森的3秒1了，他的3秒28还不如大他一圈的哈登3秒13。
甚至在敏捷测试上，他也不占优：敏捷测试上，库里11秒07，也不如科里森的10秒45、霍勒迪的10秒64，甚至不如英格尔斯——乍看慢吞吞的——10秒66。
十四年后的今天，“爆发力与运动能力远低于NBA标准”的库里已成为篮球史上最卓越的游弋精灵时，回看2009年的体测结果，颇有点魔幻？
却也不难理解：
2008-09季，常规赛MVP是暴风卡车勒布朗，得分王是闪电侠韦德，最佳新人是德里克·罗斯，雷霆还有新秀威少。那年德怀特·霍华德靠一身肌肉和扣篮王级别的弹跳，由射手群辅佐，进了总决赛。
空间拉开，直线速度就是王道——2009年，大家都是这么想的。
但时代理念，在一点点改变。
2011年西部决赛是个有趣的案例：盖帽王伊巴卡被跑跳都不如他的德克打得七荤八素。大概，在对抗、节奏、步伐和神准的投篮面前，运动能力派不上那么多用场。
又过了四年，库里的时代开始。
库里的三分球与空间意义说过多次，不再复述。
说一个非常有趣的案例：上篮终结。
2015-16季，库里带队73胜、单季402发三分球历史记录之外，当赛季库里上篮435投289中。
运动能力远比库里劲爆的威少，当季上篮596投319中。
2011年MVP罗斯，全季上篮589投332中。
当然咯，威少和罗斯的空间也许没库里那么敞亮，也没有库里那样“三分线外抬头一看篮筐对手就飞了让出一条上篮路线”的威慑力，但数据对照终究很有趣：
“爆发力与运动能力远低于NBA标准”，是可以靠敏捷、平衡与神奇的投篮手感，影响NBA的。
库里的三分球改变时代，让全NBA都开始相信并重视三分球的威力，开始扩展空间，这是一条明线。
暗线是：库里在让NBA相信一些别的东西：比起电闪雷鸣的直线速度，敏捷、变向和脚踏实地，越来越受到重视。
当然咯，这方面不止是库里出色。2018-2021，哈登、莱纳德和东契奇，都分别依靠不算卓越的速度和超强的刹车与平衡，让全联盟叫苦不迭。“我们不一定要比你快，也可以一个刹车变向，只要闪出一线空间就够了。”
ESPN做过个计算：
库里能够以10英里时速冲刺，然后在1/3秒内停住，然后在0.4秒内投篮出手，球在空中转速是每秒15.7转。
直线冲刺，他从来不是最快，但停得住，停住后出手还稳得住，出手时还能保持精确与协调——这就是他独一无二的能耐了。
这就不是2009年的冲刺和敏捷性测试，所能够测试的了。
纳什曾描述过自己：“我与其说是快，不如说是难以捉摸，许多人会混淆这两个事。我移动起来真还挺棒的：那需要你的协调、时机把握和平衡都很好。我一旦移动起来，就能做许多事了，但我爆发力实在不好。”
——用在库里身上，也合适。
2022年总决赛，杰伦贴库里，库里直袭杰伦的右肩；然后背后运球拉走——这里值得称道的，除了球感外，就是平衡：
跟杰伦这种小野牛对抗，都脚下有根的平衡。
这一下摆脱：步幅不大，但就是个忽然变向切到角度，以及左手微妙的山姆高德运球。
再就是步伐调整，急停远射了。
库里有顶尖的运球节奏变化：高运球投篮威胁让对手不敢放松；而他又极擅长忽然压低重心连变向；步伐调整也好。
晃右突左，抢一个身位，逼怀特转胯之后，小碎步急停摆脱投篮。
从大开大合横走，到细密的急停出手，转折腾挪，瞬间的事。
实际上，库里对时代最微妙的一个改变，是防守概念。
传统篮球教练会告诉你：弯下膝盖！下重心！小心交叉步！停在你的对位人身前！横移滑步！！
但这时代，要求的不再是胶水般横在对手身前，而是大量、快速、细密的横移。
这些年的优秀防守人，如追梦，如塔克，如斯玛特，如霍勒迪，如本西，如吉米，都并不是所谓飞天遁地的防守怪；但他们大多有细密的步伐、快速的转向能力，确切说，转胯能力——这方面，吉米·巴特勒是典范：一个短臂摇摆人也能成为防守大师？
追根溯源，还是库里的影响。
另一个角度。
三年级时，库里因伤只打了26场常规赛。那时他的脚踝让人担心：NBA的肉搏世界，真容得下这么一个“爆发力与运动能力远低于NBA标准”的后卫吗？
十一年过去了，威少和罗斯这样飞龙在天的运动天才已经生涯薄暮，库里还能打。即将开始第十四—实际是十五，但2019-20等于没打—赛季。经历了一次大伤后三年，常规赛MVP并夺冠；经历了第二次大伤后，先复出33岁拿到得分王，再拿到第四个戒指，总决赛MVP。
你不一定得比所有人爆发力强、跑得快，但可以比他们细密、平衡、稳。
他轻灵的标志性技巧与长期坚持的举重训练，此前经常被认为是相互矛盾的——筋肉怪怎么还能轻盈？
既需要在提升力量和增加肌肉的同时，也要维持原本的机动性、身体灵活性，这简直是一种不可能达成的精妙平衡。
但他做到了。
